商学院16级市场营销一班 袁 野

完成了由来已久的愿望：厘清《红楼梦》的叙述者问题，尽管我知红学家们一定已经研究得十分透彻了。短短的一千多字，写完竟也仿佛做了场梦。

以下分析有一个前提，即把书中从“此开卷第一回也。作者自云……”开始的所有文字都视为小说的正文，而不是有些学者认为的“脂评”等。

小说的开头是：此开卷第一回也。作者自云……表面上看，既然有“作者自云”，那么“作者”就是以第三人称出现的，等于是说，叙述者不是这个所谓的作者。下面出现了“阅者切记之”、“列位看官”等，可知，这部分的叙述者是一个虚拟的说书人的角色。这个虚拟的说书人应当是认识他所说的“作者”的，或者至少是这样：他得到了他转述的“作者自云”和“自又云”的那部分文字。

这个说书人给我们转述了他所知的“作者”的话，还给我们讲明了此书的来历：女娲补天多出一块石头，弃在青埂峰下。茫茫大士将此石变成美玉镌上“通灵宝玉”四字，使之投胎，被贾宝玉衔着出世。劫终之后，石头又返归青埂峰下恢复原形。《石头记》这书便是石头经历红尘之后，由空空道人从这石头上抄录的。抄录的内容等于是石头自己讲述。但说书人又提示我们，《石头记》不原原本本是石头的讲述，因为这空空道人把它抄来问世，又经历了曹雪芹的批阅增删。曹雪芹不仅增删，还纂成目录，分出章回，题曰“金陵十二钗”。说书人的部分到“出则既明，且看石上是何故事。按那石上书云”结束。后面的内容就是曹雪芹删改的《石头记》，跟说书人无关了。

很显然，照此，“按那石上书云”之后的文本，叙述者应当是石头。石头叙述的是亲历的故事，则应当是以有限视角叙述的，因为它只能叙述自己看到的事件。石头和贾宝玉形影不离，所以石头的视角基本等于贾宝玉的视角。但小说主体却并未显示出明显的有限叙事特征，这个可以看作是曹雪芹增删《石头记》的结果。全知的叙述必然是曹雪芹的补充，而曹雪芹的补充必然出于自己的推理或杜撰。

但也有例外。在第十五回《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》当中有这么几句：“凤姐因怕通灵玉失落，便等宝玉睡下，命人拿来塞在自己枕边。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账目，未见真切，未曾记得。此系疑案，不敢纂创。”有限视角的痕迹显现出来了：“未见真切，未曾记得”显然是石头说的，尤其是“见”字强调着第一视角的存在。后面一句“此系疑案，不敢纂创”则更像是增删者曹雪芹的话。刚才说过，超出石头视角之外的内容必然是曹雪芹的推理或杜撰，而“不敢纂创”似乎对这个看法形成了诘难。实际上读小说前文便知，“此系疑案，不敢纂创”乃是有意调侃，类似于今天说的“读者请自行脑补”。欲知详情，见小说原文。这里显示了《红楼梦》隐晦的幽默以及对叙述者问题的自觉和匠心。

回到说书人的问题上来。值得注意的是，说书人是知道自己要出现在我们手里的《红楼梦》一书当中的。说书人既然说“阅者切记”，表示说书人是通过他写的这些文字和读者交流的，从“此开篇第一回也”到“按那石上书云”的所有文字，是说书人自己的写作内容，其中包括两段转述，转述的内容来自说书人所说的作者。那么有一个问题，说书人写的这部分内容，有没有经过曹雪芹的删改呢？从逻辑上讲，既然曹雪芹出现在说书人的叙述之中，那么曹雪芹应当是没有删改过说书人写的内容的。证据便是第一回的目录：甄士隐梦幻识通灵，贾雨村风尘怀闺秀。这个目录概括出的情节跟说书人讲的石头、茫茫大士渺渺真人、空空道人、孔梅溪、曹雪芹云云均无关，而是直接指向“按那石上书云”之后的故事情节。可见曹雪芹的编纂和说书人的写作无关。说书人把自己写的这部分内容放在了曹雪芹编的第一回的目录下边，确定了《红楼梦》一书的最终形态。

剩下的最后一个疑点就是，说书人所说的“作者”是谁。可以说，到目前为止，这个“作者”是多出来的，是无法安放的。从“作者自云”的内容来看，“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”可见“作者”是男人，所以“作者”不是石头。但“作者”也不应当是“曹雪芹”，因为在同一个叙事层面（说书人）之下，“作者”和曹雪芹都出现了，而且“曹雪芹”还充当了增删《石头记》的角色，而《石头记》的本来作者是石头，所以“作者”为曹雪芹是说不通的。再看“作者自云”的内容：“当此时，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，锦衣纨绔之时，饫甘餍肥之日，背父兄教育之恩，负师友规劝之德，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，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……”可见“作者”昔日是纨绔子弟，如今潦倒不堪。我们知道，“作者自云”表达了《红楼梦》此书的真实寄托。而这无疑是一种坦白：存在更高一层的真正的作者，尽管在这里他无名无姓。至此，我们成了被接纳的内部的知情人，看到了说书人面具之下隐秘的笑。

【三等奖】